&esp;&esp;千音阁被灭前的一个月，他便知道姨父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。

&esp;&esp;那天姨父将他叫入房中，将一个圆筒形的青铜盒子交给了他。

&esp;&esp;他将盒子拿在手里，不过三根手指粗细，上面雕刻着繁复细密的花纹，花纹突出的地方被磨得锃亮，显然已经有一些年头了。

&esp;&esp;姨父说：“檐梅，能不能帮姨父一个忙？我知道你素来沉稳，一定可以办好这件事的。”

&esp;&esp;他看着姨父脸上惯常的笑容，和笑容背后的忧郁，不由自主便点了头。

&esp;&esp;那之后，他按照姨父的吩咐，悄悄弄坏了谢凌风准备用来做礼物的剑，然后提议他们一起去猎杀白虎，最后又毁坏了那座回去必经之路上的吊桥。

&esp;&esp;他不知道姨父在担心什么，但他知道姨父一定是预知了什么危险，所以要他们暂时避开。

&esp;&esp;后来他们在被追杀的路上，终于听说千音阁出事了。

他想起姨父之前说的话，于是决定回千音阁看看，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，为什么姨父要让他带谢凌风他们避开。

&esp;&esp;可是，当他九死一生回到千音阁的时候，见到的却是地狱一般的场景。

&esp;&esp;那个他生活了九年的地方，被刺鼻的恶臭填满，被遍地的尸体覆盖，那些被雨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上，爬满了蠕动的白蛆，尸体中流出的黑红色液体在地上汇聚成交错的河流，有几只野狗正在不远处抢夺啃食一具腐尸，似乎是嫌他打扰了它们，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呜咽声。

&esp;&esp;几乎是瞬间，他就已经蹲下身开始呕吐起来。

本来一路着急赶路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，也吐不出什么，却只觉得整颗心都恨不得一起呕出来，才不会痛。

&esp;&esp;也不知过了多久，他才终于想起来谢凌风他们还在等他的消息，这才悄悄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。

&esp;&esp;在夜风里走了很久，他才慢慢回过心神来。

他将手伸进怀里，拿出了那个被他贴身藏着的青铜盒子。

&esp;&esp;姨父将那个青铜盒子交给他时曾说过，如果到了上天无路、下地无门的时候，就打开盒子，但是，一定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个盒子里的秘密，一旦记住了里面的内容，就将它毁去。

&esp;&esp;他按照姨父说的方法，一层层打开盒子的机关，就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羊皮卷，那天月光格外明亮，羊皮卷上的字都看得清晰。

&esp;&esp;卷首两个篆体字“南柯”

，他往下读，虽然一知半解，但也知道那是内功心法，目光匆忙扫过，读到最后一行的时候，身体却像是石化了一般。

&esp;&esp;“朔望十二转，南柯梦断时。”

&esp;&esp;那一瞬间，他只觉得满心冰凉，全身都在颤抖。

他将羊皮卷握在手心里，无力地跪到地面上，将脸埋进了膝盖中。

&esp;&esp;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八岁，之后便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千音阁，是姨父将他养育成人，并教了他一身武功，他在心里尊敬爱戴他，视他如父。

&esp;&esp;可是如今，姨父将南柯交给他，是要他用生命献祭，去保护谢凌风他们，去拯救千音阁。

&esp;&esp;他不是不愿意，即使姨父不说他也想这么做，但他难过的是，姨父从小将他养育大，太了解他，所以笃定了他会选择牺牲。

就是这种笃定，让他觉得冰寒彻骨。

&esp;&esp;就好比你养一只狗，平时抛出去一个球，它一定会跳起来接住，然后摇着尾巴给你送回来。

所以，当有一天你抛出了一个涂了毒药的球，它也会欢天喜地的接住。

其实，你大可以将毒药放在手心里，摸摸它的头，告诉它你要杀它，虽然它听不懂，它也会乖乖吃下去。

&esp;&esp;可是，他是个人，不是阿猫阿狗。

&esp;&esp;姨父他大可以直接告诉他，他想要他牺牲一切去拯救所有人，那么他一样会答应姨父，而他至少还可以听他说一声谢谢或者对不起。

&esp;&esp;可是，姨父要他自己独自打开那个盒子，要他自己选择牺牲，要他不能怨怪任何人，还要他至死都保守这个秘密，实在是太过残忍。

&esp;&esp;那之后的一个月，他每日夜间总是一个人悄悄离开，然后修习南柯。

南柯的威力远远超过他的想象，说武功提升一日千里也毫不夸张。

&esp;&esp;但是，他并没有太过吃惊。

因为，人生在世，大约没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加珍贵。

所以，如果一样东西需要用生命来做交换，它便该有这样的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