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柯溯盯着关瓒那双光彩黑亮的眼睛，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本贴满他名字的琴谱。

&esp;&esp;“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病了。”

柯溯握着关瓒的手，用冰凉松弛的掌心护着，用手指去抚摸小徒弟柔软的手指，摩擦指腹上新生的茧，越摸越舍不得，不愿意松开，心里揪着疼。

&esp;&esp;“老师这辈子够本了，有名、有地位、有公认的成就。

我教过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，他们又继续开枝散叶，为行里培养新人，我说自己桃李满天下，应该是不为过吧？”

&esp;&esp;没等关瓒回答，柯溯兀自说下去：“现在老了，惦记不了那么多事，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，就想着孩子们可以好好的。”

&esp;&esp;“我那俩孩子都不听话，奔四的人了也不知道成个家。

以前我总叨唠，他们都烦，到后来我也就不说了。”

柯溯说得流泪，胡乱用手抹了一把，“孩子大了，我管不了了，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胡闹折腾，就算这世界上有千万人指指点点，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可能去做那千万分之一。”

&esp;&esp;关瓒的心脏不受控制颤抖，听出来柯溯在说他的小儿子。

他以为他不知道，所以说得非常隐晦，可关瓒什么都清楚，听了反而更为触动，一方面是隐约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不容易，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的照顾。

&esp;&esp;“还有你……”

柯溯思维混乱，想到什么说什么，他拍了拍关瓒的手背，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无法言表的遗憾，“你还这么小，还没有正式入行，老师真怕等不到那天，不能送你走完最后一段路，自己就先……”

柯溯低低抽泣，“就先糊涂了！”

&esp;&esp;关瓒心里不是滋味，有种难受的酸涩感堵在喉咙里，上不去也下不来。

&esp;&esp;柯溯哭着说：“一个是你，一个就是谨睿。”

&esp;&esp;“你别看我总骂他，我骂他……那是……是因为……我不想忘了他！”

&esp;&esp;……

&esp;&esp;当天晚上，关瓒让司机把他们送去了柯谨睿的公寓。

&esp;&esp;师徒俩很久没有一起练琴，柯溯也想听了，于是决定在市里住一晚，等明天一早再回西山。

关瓒思绪庞杂，心里装满了事。

可琴声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，反而比以往更静，也更成熟了。

&esp;&esp;一连三个多小时，关瓒把开学以来学过的曲目从头到尾完整演奏，其中柯溯喜欢的几曲则特别多弹了几遍。

&esp;&esp;九点多钟，关瓒伺候老师睡下，自己却失眠了。

&esp;&esp;老爷子过来住时，他和柯谨睿都是分房睡，不会做不规矩的事。

眼下柯谨睿在一层工作，关瓒睡不着索性披了件晨衣起来，到楼下陪他一起。

&esp;&esp;关瓒的心事太多了，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柯溯伤心流泪的模样，他最见不得老人受委屈，尤其还是自己尊重亲近的那个人。

柯谨睿看得出他情绪不对，特意停下工作，坐在吊椅外面陪他聊天。

关瓒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，躲在箱子里，却伸出爪子去握主人的手，确保他一直都在。

&esp;&esp;两人难得静下心深谈。

&esp;&esp;关瓒太心疼柯溯了，以至于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。

他把下午在医院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，柯谨睿是个好的聆听者，沉默而认真，他不会主动打断，而是轻轻抚摸关瓒的手，用这种方式告诉他，我在听，你继续说。

&esp;&esp;最后，关瓒讲完了，红着眼睛去看柯谨睿。

&esp;&esp;那男人依然很沉默，带着几分距离感，似乎描述中的人跟他并没有多大联系。

但给人的直观感受却又没那么冷漠，或许说是理性会更恰当一点。

&esp;&esp;关瓒是个感性的人，先是袁昕后是柯溯，现在亲情在他的心里至高无上，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。

所以即便知道这件事他无权过问，但还是隐隐觉得柯谨睿的态度不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