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“急什么，时候还早。”

&esp;&esp;她抬头，看那即将西坠，但起码此时，却仍旧白光灿灿的日头，“来不及回府用膳，就在外头吃就是，来前我嘱咐了冬梅姑姑，叫膳房不要提前做我的饭。”

&esp;&esp;然后便素手一指，指向了城中最热闹坊市所在的方向。

&esp;&esp;“去东市吧。”

&esp;&esp;她是公主，自然是她怎么说怎么是。

&esp;&esp;春石脆生生应声是，随即殷勤侍奉着，又是取车凳，又是两手搀扶，小心翼翼地扶着乐安上了马车。

&esp;&esp;许是被河安县主那一声声老祖宗叫的。

&esp;&esp;这场景，莫名叫乐安想起小时候。

&esp;&esp;很小很小的时候。

&esp;&esp;那时候，皇帝还是她爷爷，她爹是太子，每次祭太庙，不管大祭小祭，她的太子爹自然是兢兢业业，一次不漏。

&esp;&esp;乐安作为女孩，虽然连太庙的大门都进不去，只能在外面等，但却每每都被为表诚心的父亲揪着，天没亮，就被侍女从被窝里捞出来，裹上礼服，塞进马车。

&esp;&esp;那时她人小个子小，爬不上马车，每次上下都要人抱，被抱地多了，便很羡慕那些个子高，不用人抱着搀着的大人。

&esp;&esp;直到有次，和一个老宗亲的马车停在了一起。

&esp;&esp;她趴在马车里，看到隔壁马车的下人，如侍女小心翼翼抱着她一样，小心翼翼搀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宗亲下车。

&esp;&esp;祭完祖，回程时，偷溜下车玩的她，又看到那位老宗亲颤巍巍地从太庙里走出来，走到马车前。

&esp;&esp;下人忙马车旁放了车凳，凳上还裹了棉布防滑，又小心翼翼地搀着，待那老宗亲缓缓迈上一只脚，再缓缓迈上另一只脚，然后重复动作，将双脚从车凳挪到车驾上。

&esp;&esp;整个过程，动作，比她被抱上马车慢得多，那些伺候的下人，也比抱她的侍女更小心翼翼。

&esp;&esp;“哎呦我的小祖宗，你怎么下来了，叫太子看见，不得剥了奴婢的皮！”

&esp;&esp;侍女终于发现她的偷溜，一把将她拎起，再抱上车。

&esp;&esp;车轮辘辘向前时，小小的乐安趴在马车边上，掀开车帘往外看，看到那位老宗亲还未隐入马车的白发。

&esp;&esp;几个月后，那位老宗亲便去世了。

&esp;&esp;那是乐安法，常受朝臣夸赞。

&esp;&esp;倘若不出意外，这副太平景象，起码还可再延续数十年。

&esp;&esp;何其不易啊。

&esp;&esp;乐安立时忘了心底那一丁点儿的情绪，隔着轻纱的车帘，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人间烟火，唇角露出笑来。

&esp;&esp;“公主，东市到了，您去哪儿用膳？”

&esp;&esp;马车悠悠停在大道路口，车夫敲了敲车辕，询问乐安。

&esp;&esp;乐安掀起车帘。

&esp;&esp;比之在马车内感受更真切的闹市景象扑面而来。

&esp;&esp;南来的北往的，买东的卖西的，开店的摆摊的，住家的路过的……百行百业，权贵走卒，俱浓缩在这一幅闹市图景之中，而这图景之中——

&esp;&esp;一幢三层高楼巍然屹立，楼身遍体涂朱，同样朱红的招幌迎风招展，上书三个大字：

&esp;&esp;状元楼。

&esp;&esp;“去状元楼。”

乐安指着这闹市图景中，最为招眼的那一处道。

&esp;&esp;科举制度创建了多久，状元楼便屹立在此多久。

&esp;&esp;从乐安的爷爷，也就是本朝太祖始，状元楼便是许多来京赶考的举子下榻的居所，而科考过后，状元楼又理所当然地成为高中举子的宴饮庆祝之所，此时春闱方罢，曲江宴那等大宴虽已过去，但学子们之间种种小宴却正开始，状元楼便是这种小宴最合适的场所。

&esp;&esp;乐安的车驾到状元楼时，看见的便是一幅纷繁热闹的景象。

&esp;&esp;楼里不提，光是楼门旁给宾客拴马的马厩里，便已栓满各色骏马，华丽的车驾也比比皆是，上头绣着挂着各家各府的徽记姓氏，乐安打眼一瞅，便瞥见卢崔李郑等好几个大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