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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颗大板牙让他受尽了嘲笑,多少回他都恨不得敲掉它们。
如今缺了一块,更丑了。
往后人们再见他,不但第一眼要瞧他的大板牙,第二眼必定要瞅这块缺处。
他极少落泪,这时泪水却顿时涌了出来,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。
他一直都觉得人世艰辛,生而不易。
全凭一口气拼力撑着,才能勉强活出些样儿来。
这一磕,连这最后一口气也磕破泻尽。
他伤心过许多回,但都不及这一回。
不知哭了多久,嗓子都哑了,泪水也干了,他才止住。
心里空荡荡的,浑身没有一丝气力,更没了丝毫再活的兴头。
他坐倒在石头堆里,望着河水,呆了许久。
日头渐渐西斜,将河水映得金亮刺眼,对面房舍顶升起了炊烟。
望着那炊烟,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娘。
娘一个人把我辛苦养大,再不愿活,你也得好生活下去。
他长叹了口气,爬了起来。
泪水干了后,眼睛脸颊都绷得难受,他从水洼里捞了些水,随意抹了两把。
夕阳照得睁不开眼,让他有些晕眩,那颗门牙的缺处仍时时作痛。
他却懒得理会,上了岸,继续慢慢往齐家庄行去,心里灰漠漠地想,生而为人,怕就是这般,从不管你情不情愿,一场苦接一场苦,只看你熬得了几时。
到了齐家庄,黄昏中,那村子一片安宁,一缕缕炊烟在半空里飘散。
只有几个背箱囊的匠人和扛锄头的农人,身形疲惫,各自默默归家。
范大牙慢慢走进村中间的巷子,关起的院门里偶尔传来狗吠声、孩子笑闹声、妇人斥骂声,能闻到柴草烟气、饭菜香气。
幼年时,他和娘便赁住在城郊这样一个村落里,每到这个时分,他都早早坐到那张小木桌边,等着娘煮好饭菜。
那张小木桌他记得清清楚楚,粗木制成,极牢实,不知用了多少年,边角早已磨滑,娘总将它擦洗得光光亮亮的。
他最爱趴在那桌上嗅那味道。
混着木味、油味、菜汤味……还有许多说不清的积年味道。
他从没敢告诉娘,不知为何,他心里偷偷觉得,那味道是父亲的味道。
有些委屈不好跟娘说时,他就趴在那桌上,偷偷说给那桌子听。
那桌子虽从不应声,但说多少它都不厌,始终默默听着。
每回说完后,他心里都舒坦无比……旁边一扇院门半掩着,透过门缝,他一眼瞧见那院子中间也摆着一张小木桌,和他幼年时那张有些像,只是瞧着极小,他一个人便能占满一整边。
当年那张桌子恐怕也变得这般小,再承不住自己的委屈了。
他不由得笑了一下,笑得有些酸楚,却也忽然多了几分气力,发觉自己真的已经长大成人,再不需要父亲。
而且,也该拿出儿子的气概来,卖力做事,挣柴米钱,好生养活娘。
想到此,牙虽然仍在一阵阵作痛,他心里却舒畅了许多。
他走过去推开那院门,见一个瘦长脸老汉坐在房檐下,盯着地上出神。
他走进去一步,问道:“老汉,请问修砧头的老孙住在哪里?”
“哦?我就是。
你是……”
那老汉惊了一下,慌回过神,第一眼望向范大牙的门牙,第二眼果然盯向左牙那个缺口。
范大牙顿时有些不快,语气也硬起来:“我是开封府衙吏,来查问公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