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店主单十六跟了进来,接过话头,将昨晚的情形仔细讲了一遍。
程门板听了,越发失望:“下午他去了哪里?去做什么?”
“小人没问。”
“这人昏死前说‘他来了’,这个‘他’是什么人?”
“不知道。
他来我店里三个月,做活卖力,却极少说话,从没听他讲起过。”
程门板听了,越发气闷,见跟来的小吏胡小喜在门边伸脖偷瞅,便吩咐:“你在这里守着,这人一醒来,立即问明白。”
胡小喜忙点了点头。
程门板回头又望了一眼炕上那伤者,还想说些什么,却一时间想不出来,他低头静默了片刻,闷闷离开了那间昏臭小屋。
他知道屋里三人都在看着自己,便挺直背,尽量放稳脚步,让自己持重威严些。
他早知道,别人都叫自己程门板,也清楚自己不仅身形像门板,性情也似门板。
这人世于他,始终如大川急流,稍一不慎,便会被冲倒。
因此,活了这四十来年,他一直这么硬挺着。
虽然自知辛苦,却始终松不下来,更找不见其他法子能让自己重而不僵。
好在,连妻子在内,多数人都有几分怕他、避他。
除了父母,也并没有人知道,他是在硬挺。
父母相继亡故后,他连示弱的人都再寻不见了。
自小他就知道,这世上,能让人增重的,只有钱权二字。
他家世代以造簟席为业,“云骑桥程家簟席”
在京城席铺行多少也算有些名头。
家里前头开着间店铺,后院一个小工坊,常年雇了七八个工匠。
在京城十等坊郭户中,只勉强排得上中产之家。
而且,能挣到这地步,已到顶了。
他想出头,也读过书,却心思滞钝,科举无望。
做其他营生,又不会。
见开封府征募衙吏,便想,做不成官,做个吏,至少也能有些威势。
他娶的妻子是商户之女,颇懂操持家计,他便将簟席铺坊交给妻子料理,自己去应了吏职。
本朝衙吏原先是在中产以上人户中轮差服役。
王安石推行“免役钱”
后,衙吏便改为征募,给付酬资。
不过,酬资极少,只够勉强糊口,他自然不是为了这点钱。
《论语》中,他最爱那句“君子不重则不威”
。
人一贪,便自轻自贱。
因此他从不像其他衙吏,借势刻剥贪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