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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至晌午,来打酒的人多了,汴京如今最时新的蔷薇露酒半日便买了个精光,顾屠苏忙从自家沽酒铺转到后堂,准备再搬一缸酒放在铺子里。
他大步撩开门帘,转过廊子,却见自家用来送酒的板车上放了两只陌生的桐油红木箱子。
那箱子虽旧,箱子两侧的铜环提手、锁鼻与拍子却都带着精细的雕工,雕得是石榴、葡萄与柿子,一看便是女子的嫁妆箱笼。
而且,还有些眼熟。
“娘,这是打哪儿来的?”
顾屠苏用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汗,冲着灶房里嚷道,“我紧着用车,先把这些东西卸了成吗?”
顾婶娘从灶房里支起了窗,手里还捏着大勺,忙探出身子制止道:“可别!
正好,你把东西送去对门的沈家,他们家大姐儿回来了!”
顾屠苏一怔:“沈大姐儿?”
“可不是,也不知怎的突然回来了,不过回来了倒好,济哥儿和湘姐儿那么小一孩子,那么可怜……唉?唉你跑什么呀!”
顾屠苏把手里打酒的酒提子都扔了,一扭身推了车就跑。
从后门一出去,便望见沈家那烧得只剩焦木架子的房梁,他每日送酒时常会怅然地望一眼。
幼时因比邻而居,爹娘酿酒忙碌,便时常将他托给沈家,一日三餐有两餐都是在沈家蹭的,沈家是个汤饼铺子,每日都是炊烟袅袅、香喷喷的。
他与沈大姐儿常一块儿趴在门槛处等候,若是巷子口传来“叮当当”
的清脆声响,一准是串巷卖泽州饧的担货郎经过了,沈家婶婶便会塞给他几块铜板,让他带大姐儿去敲糖吃。
两根小木棍各缠一块儿香甜粘牙的泽州饧,是用米与麦芽熬制成的,色泽焦黄、香甜粘牙,没有孩子不爱吃。
他与沈大姐儿能坐在巷子口的柳树下头,吹着风,望着热闹的街市,慢悠悠地吃一上午,直到沈家婶婶在后门大声呼唤他们回来用饭。
而今,沈家叔婶都仙去了,沈家总是人来人往的汤饼铺子,也成了一地荒芜的废墟。
有时起了风,沈家院里的草木灰会盘旋着飞起来;有时下了雨,能看见瓦砾堆里冒出来几丛荒草;有时夜深了,还有夜猫子在里头嚎叫。
除了前日沈济兄妹二人冒雨进了这院子,沈家已许久没了人烟。
可今儿他一抬头,却看见了那烧断了的烟囱里,竟然又升起了炊烟,他忽然便眼角发酸,有些迈不动步子了。
直到他听见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:“济哥儿你再躺着歇会儿,我去顾家取行李。”
顾屠苏呆呆地望着从倾塌的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窈窕女子,他这个能单手拎起百斤重酒缸的壮汉子,此时眼珠子都不会转了,浑身僵硬,手心里全是汗。
沈渺回头嘱咐完,湘姐儿却又一溜烟跑到她身边,牵着她的衣角不肯放。
她这岁数刚留头不久,红绳扎了两个总角,许是济哥儿扎发辫的手艺不精,小姑娘的两个发包大小不一、松垮歪扭,额发也乱糟糟,但她仰着小脸,眉眼弯弯,很是可爱。
自打在她背上醒来,认出沈渺是三年未见的阿姊以后,湘姐儿便委屈不已地抱着她脖子大哭了一场,之后一步也不肯离开她了。
沈渺只好由着她牵。
结果一扭头,巷子里站着个极高大的男子,皮肤黝黑,浓眉大眼,年岁与她相仿,穿着粗布短褐,微凉的天还半敞着怀,刚干了重活似的,额角满是汗。
顾婶娘的长子早夭,这便是顾婶娘的次子顾二郎,和原身似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发小,听闻当初险些便谈婚论嫁了,后来人模狗样的荣大郎横插一脚,最终竹马没能打过天降。
沈渺在记忆里翻了翻,视线又落在他手里的推车上,便欠了欠身,露出客气疏离地微微一笑:“顾二哥,真是劳烦你了。”
顾屠苏这才回神,他忙摇头:“客气甚么,我与你抬进去吧。”
沈渺便又道谢,这俩箱子又沉又大,她搬是能搬动,就是有点费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