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榕温和而悲悯地问他:“那西凉为什么要帮你?他们是天生的仁人义士,行侠仗义吗?他们只是想要一枚棋子,一个内应。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的。京城里有人做局,甲乙合谋,甲去伤害丙,让乙来施救,借此换得丙人信任。”
她顿了顿,轻轻拍了拍裘安的背,让他咳嗽得不至于太撕心裂肺,继而道:“当然,我不是为杨思开脱,他确实该死。可是,西凉人若出现得万分及时,毫不索求地对先生施以援手,先生就该留个心眼,想一想,你爹惨死你娘中风,是否有西凉人在中推波助澜?”
裘安:“你!”
“抱歉。”宣榕知道不宜对受刑之人说此重话,“我……”
可是裘安愤恨地道:“但你没有罪吗?你享食民税,却一副理所当然地姿态……”
“我没有理所当然,我尽己所能。”宣榕正色道,“可是先生,七年前,昔咏不在此处,我也不在此处。国土万里,我若能看到此事我自然会管,但我非神非佛,无通天之能,没能看到你当时苦楚,也成了我的错了吗?先生对我发什么火呢?”
裘安咬牙——是真的咬牙。
一声极其细微的嘎吱声响起,他像是吞咽下了什么东西,然后脸上浮现无法抑制的痛苦,仔细一听,似乎还有气泡不断破裂爆炸的响动,来自裘安的胃腹。
昔咏紧跟在宣榕身侧,见此情形,不由皱起眉头,直觉先身体一步,上步转身,将宣榕护在怀里。
而下一瞬,爆炸声轰隆而鸣。
宣榕一懵,耳鸣阵阵,后背重重地撞在牢栏之上。昔咏身上的铠甲几乎要嵌进她身体,细嫩的臂上肌肤渗出鲜血,而另一人的血肉则炸了开来,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和在她余光看得到的墙上足下。
刑架坍塌,横木碎裂成渣。
宣榕刚要抬头,就被昔咏死死按住。她手臂也在颤抖,估计是痛的,但好歹还有盔甲阻挡,丢不了性命,估计养上十天半月就能活蹦乱跳,但小郡主比不上她皮糙肉厚,焦急问道:“郡主莫看。您还好吗?”
宣榕没能说出话来。
很疼,背上,身上。她没怎么受过外伤,陡然被猛烈一撞,神魂都有点被撞出身体。
耳朵也听不太清。只听见外面的卫兵似是被剧烈的震响惊动,他们从惊骇中回神,把她和昔咏抬了出去。
隐约的,人声糟乱,都在说。
“快快快打把伞!”
“叫军医来——”
暴雨倾盆,雨水沾在眉眼上,宣榕再支撑不住,不堪承受地闭上眼。
对于将士而言,疗伤就是疗伤,治病就是治病。
但以宣榕的体质,外伤会引起发热。
她躺在床上,烧得迷迷糊糊,心中划过一个念头:我果然不是为将帅的料。
太过仁慈了。
敌方细作身亡,她的最初反应居然不是痛快。而是悲凉。
有的人是为了权力地位、金钱美色才投敌,比如韩玉溪,不忠不仁,这没什么好说的。
但有的人追根溯源往上,确实被不得已的苦衷逼上梁山。
思绪纷乱,继而转到为何两国定有纷争,再转到为何因为利益而争执不休。
又转到了各个山头相互扯皮的朝堂。
而红色的血肉幻化成潮水,冲上墙壁,待到潮水退下时,徒留下满墙的狰狞。
忽然,一只微冷的手贴上她的额头,试了试温。
似是被她额头的温度烫到,那只手微微一顿,换了条冷巾,敷在她面上。
宣榕虚弱地张了张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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