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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隔着小几已经摆好了两个蒲团,供人盘膝而坐,琉璃灯被挂在了梢枝头,光影在月色里有些恍惚,不大能起到照明的作用,但只有清茶冷酒,也并不那么需要照明,月色已经足够防范打翻杯盏了。
&esp;&esp;人脸的神色在月色底也似有些恍惚,悲喜都不像太清明的,这睡不着的心事更加让人断不清了,春归很存着些警慎,处心积虑只说愉快轻松的话题,她懂得心里的块磊既然长久无法消释,大约也不能够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有所转变,毫无用处的劝解不如避绕移引,不去触碰至少不会牵动。
&esp;&esp;可兰庭却主动提及了。
&esp;&esp;“母亲性情严厉,我小的时候一度深信母亲对我不喜厌烦,心里觉得委屈,也只敢向乳母倾吐。
我记得有一回描帖,因为完成得认真受到祖父的赞扬,兴致勃勃告诉母亲,母亲却蹙着眉头看着我,她说‘几句赞扬你就如此沾沾自得,轻狂卖弄倒能无师自通’,我那时还未正式启蒙,并不懂得太多道理,却是会把自己与兰台比较的,我以为像二婶一样宠惯兰台才能称为爱护,可无论我怎么做,都不能赢得母亲的爱护。”
&esp;&esp;春归保持缄默。
&esp;&esp;她认为孩子的识察往往惊人,如她的母亲也极严厉,至少不像父亲一样对她千依百顺,但她从来没有认为母亲对她不喜,乃至厌烦她,就算常被母亲责罚她也能感应母亲对她的爱护。
&esp;&esp;“那回受到母亲的责罚,我至今都记忆犹新,我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过错,才会被母亲笞打掌心,那也是我好个名门
&esp;&esp;却说曹妈妈,饶是用尽三寸不烂之舌连带着搬出朱夫人的名头,终于也没让兰庭回心转意,无可奈何接受了被遣散的结果,只拼尽最后一丝努力替和柔争取得留在太师府的机会,她收拾细软离开,越想越觉悲愤,于是乎迫不及待就去了朱家,在朱大太太面前老泪横流的痛诉了一番失望之情,紧跟着又是赌咒发誓。
&esp;&esp;“大夫人名下的田产本是当年的陪嫁,老奴怎敢贪图?待大爷交割清楚田契,老奴立即奉还给大太太,还有大爷置办的那处宅院,房契眼下老奴就揣在身上,请大太太收着,老奴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,这把老骨头听凭主家的差遣!”
&esp;&esp;朱大太太用手帕子沾了沾眼角,哽咽说道:“曹妈妈如此忠心,想来三妹妹在天有灵也定心存安慰,只我一想到三妹妹,就是锥心绞肠的难受,当年她嫁去赵门,谁不说这是一门好姻缘?但只有咱们自家才清楚,三妹妹根本就看不上赵江城,只恨天上的月老不开眼,斩断了三妹妹原本的姻缘线……也怨赵家的太夫人,当年是怎么和婆母保证的,说什么她和婆母原来就是手帕交,定会把三妹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,结果呢?到头来还是抗不过圣旨,竟然以那莫须有的罪名把三妹妹休弃回了娘家!”
&esp;&esp;提起这桩陈年旧事,曹妈妈也是一番咬牙切齿:“妒悍?!
大夫人幼承庭训,一贯自律自严,何尝犯过妒悍之罪?就论佟姨娘,那可是大夫人主动替大老爷纳的良妾,还容她生了庶子,从来就没苛待过半点,皇后说大夫人妒悍就是妒悍了?赵太夫人当初就该据理力争,她若真为大夫人出头,皇上也不至于偏听偏信皇后的话。”
&esp;&esp;“可不就是这话?虽说后来察明了是万选侍一手策划,但要不是皇后为了沈氏出头,三妹妹哪里至于受这冤枉?咱们朱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贤良淑德,怎会犯七出之错?当年赵太师固然是不在京城,去了岭南辅佐平乱,可赵太夫人也是一品高位的外命妇,她要是出头维护,圣令怎能不更加警慎?总归再怎么说,三妹妹含冤而死,赵家怎么都不该娶了沈氏进门,要不是她,也没有这场风波!”
&esp;&esp;朱大太太沉浸于往事悲痛,没留意经过赌咒发誓的曹妈妈一直膝跪着,她的抱怨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,话赶着话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:“我最替三妹妹不值的是,十月怀胎生的孩子竟然也是个白眼狼,赵兰庭这忤逆子!
沈氏虽然不是害死他娘的真凶,但他生母却是因沈氏而死,他怎么也不该听信沈氏的话和咱们家疏远,我起初还不相信赵兰庭真为了个狐媚妖妇六亲不认的话,今日亲眼见他为了维护顾氏不惜对我这舅母恶言相向,也不得不信了。”
&esp;&esp;“老奴若有一句虚言,甘受天打雷霹!”
&esp;&esp;曹妈妈原想着见缝插针地说几句春归的坏话,没想朱大太太压根不给她机会,又迅速抢过了话头:“不瞒你讲,我现在都怀疑赵兰庭和沈氏就不干净,才能被她这样迷惑!
他是个什么性情,妈妈心里也清楚,除了赵太师马马虎虎还能把他降服住,就连赵江城的话他也敢当作耳旁风!
沈氏怎么能让他言听计从娶了个破落户的狐媚子,怎么能游说他心甘情愿和外家疏远,指不定这里头的猫腻呢
&esp;&esp;,沈氏虽然是皇后嫡亲妹妹,可皇后是什么根底?谁不知道豫国公从前就是个乡野鄙夫,靠着女儿选为太子妃才鱼跃龙门,沈家能有什么家教,沈氏当年当众盛赞赵江城的话可不是凭空杜撰吧,这是本份闺秀能做出来的事?说来那起风波的根源还是因为沈氏轻浮孟浪,她就是这样的人,什么龌龊事干不出!
赵兰庭年少无知被沈氏引诱,才至于对继母言听计从,连生母枉死之仇都忽略不计了。”
&esp;&esp;曹妈妈:……
&esp;&esp;大太太这猜想确实太过耸人听闻,她竟然都没法子随口附和了。
&esp;&esp;“都是因为大夫人过世得早,大爷那时又还年幼,老太师虽说饱学,也不防范内宅妇人的心计,没想到沈氏会用美人计迷惑大爷……依老奴看来,大爷眼下虽说是被顾氏迷惑了心智,到底也不曾彻底忘了母子之情,老奴提起大夫人的意愿,大爷最终还是答应了留下和柔,和柔是个痴心的孩子,天长日久,大爷总能感察谁对他才是真情实意,待大爷看穿了顾氏的用心,说不定还能幡然醒悟,再怎么说,大爷也是大夫人的骨肉,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,只要大爷将来回头是岸,老太爷和大老爷作为大爷的长辈,仍会宽容谅解。”
&esp;&esp;这话多少有些不投朱大夫人的机心,便止了慨然泣下,终于是把手帕子放在一边,扶起曹妈妈来:“妈妈既是觉得在家里住得安心,立时搬回来也好,你为了三妹妹几十年来忠心耿耿,赵兰庭不知感恩图报,咱们朱家人却还有良心,妈妈就安安心心的回来。
至于这房契,我也先替妈妈保留着,不过一件事还要同妈妈商量,那处宅子闲置着没人居住,隔上三、两年难免要废人力物力修缮,不如先租赁出去,待妈妈一双子女将来都成了亲,想要出去过安生日子,有这笔积蓄在也能做个小本生意。”
&esp;&esp;曹妈妈连忙再表忠心:“老奴一家四口这副血肉皮囊都属主家,生是朱家人死为朱家鬼,怎敢有自立门户的私心?再说宅子虽说大爷置办的,花耗的钱财也原是大夫人留下田产的生息,本就是主家的财产,老奴怎敢昧着良心吞占?”
&esp;&esp;坚持要把房契上献,更不理论朱大太太怎么处置兰庭给她养老立身的宅屋,论是租赁还是转卖,她都坚决不再过问。
&esp;&esp;朱大太太转身去见大老爷,正赶上老太爷、老太太也一起商议朱青玉会试下场的事,一家几口的神色都极阴沉,老太太的眼圈还有些泛红,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的模样,听闻连曹妈妈都被兰庭给驱逐出了太师府,老太太气得握紧了胸口半靠引枕:“这个不肖的子孙,良心是真被犬食鹰叼了不成?可怜三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,他哪里还记得一点生养之恩?这么个鸟生翼的东西,必是个逆子贰臣,不忠不孝的狼崽子,我就不信他还能够高官厚禄!
可不能容忍这个逆子,老爷不如和龚尚书商议着,干脆革除了他的功名。”